今年港片不得了。
《毒舌律师》。
上映43天,票房1.1亿,跻身香港史上中西电影票房第九位。
△ 香港票房冠军是2019年上映的《复联4》,票房2.21亿港币
另一部爆款《正义回廊》,以16项提名领跑金像奖,风头极猛。
巧的是,这两部同样都属于律政片。
有大量重头戏都在法庭上。
这个片种,在内地几乎空白。
法律,法庭。
通常只是交代角色下场,甚至连画面都不需要出现,只需要字幕或者旁白。
△ 《中国合伙人》、《少年的你》
法律是如何运行的,人性与规则又是如何较量的,很少有电影挖掘其中的戏剧性。
而香港,由于有移植而来的法律体系。
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汇中,开出了律政片这样一朵奇葩。
要不是今年的爆发,它已经被忽略太久。
为什么不一样的法律背景下,香港律政片依然可以触动我们的神经?
同顶一片天。
我们也一样希望,有地方可以找一个说法。
01
草根底色
先考考你:
为什么《毒舌律师》的香港片名,要叫“毒舌大状”?
TVB老剧迷估计要马上抢答。
大状,就是大律师,可以戴假发,上高等法院,像《壹号皇庭》那么威风。
答对,但也没完全对。
大状,是一种粤语叫法,源自清朝时专门帮人打官司的状师。
七十年代,邵氏就出品过关于广东四大状师之一,“扭计祖宗”陈梦吉的喜剧。
“扭计”,意思是足智多谋,也能理解为在官老爷面前耍小孩脾气。
这种概括实在太生动。
因为它同时反映了老百姓对状师最直接的印象。
状师,墨水有,但不多,为士大夫所不齿;而寄生上层,有时还帮着上层压迫底层,老百姓就更不待见。
当年英国作家见识过广东状师后,直接揶揄:
“中国无律师,但有讼师;无包探,但有隶役。讼师如蝇,隶役如狼。蝇之所经,良肉亦败;狼之所过,家畜无免!”
这种形象,参照《九品芝麻官》里的方唐镜。
所以黄子华才说,《毒舌大状》如果有别名,那应该要叫“法律侠”。
法律,是程序正义,但那是外在的规则。
侠义,是道德的约束,丢了这个,就丢掉了中国人的文化基因。
这种对法律侠的期待,不是《毒舌律师》的专利,而是香港律政片的底色。
1985年的老片,《法外情》。
刘德华演的律师,妥妥的法律界新星,留学英国,成绩优异,还跟高官女儿谈恋爱。
△ 演女票的是蓝洁瑛
但电影却给他安排了隐秘的身份——
他的母亲是一个西环站街女,生下他后就丢在了孤儿院,因为不想影响他的前途,所以一直以无名氏叔叔的名义资助他出国留学。
偏偏,这个母亲就惹上了官司。
还是一宗命案。
死者是富商儿子,她则是街头妓女。
面对对方请的顶级律师,她有多少胜算?
偏偏刘德华就愿意为这样一个社会的弱者出头。(此时母子还没相认)
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他,相信“自己人帮自己人”的道德本能。
《法外情》塑造了一个乌托邦法庭。
在这里,程序和证据是失效的,反而人的良知与情感,才能挽救正义。
主控官本想揭穿母子俩的关系,让对方辩护无效。
但出庭作证的孤儿院修女,却在法庭上突然握着十字架做了伪证,否认他们是母子关系(当年还没有DNA),最终救了这对命运悲惨的母子。
原班人马续作《法内情》。
一个底层妓女,杀死了警察。
原本已经铁证如山,但律师却要追问——
一个妓女被逼到什么境地,才会拼了命去杀警察?
女主,其实就是加强版柳飘飘。
年轻时嫁错人,被老公逼迫卖身、家暴。直到她毁了容,只能在最肮脏的街道,做最下贱的站街女,赚着每晚十块的辛苦钱。
她只想活下去。
社会却将她步步逼上绝路。
两部电影,都在借一个女人的“脏”,反过来控诉社会的脏,人性的脏。
如果一个穷途末路,善良自强的女人要被定罪。
那么,这个只顾埋头奔跑,把法治、道德、弱者都甩在后面的社会,又该当何罪?
1988年,《法中情》。
王祖贤和刘美君,演一对被私密照摄影师强奸的姐妹。
主控官对受害人近乎残忍的诱导性提问,成功让法官和陪审团形成刻板印象:
一个袒胸露背,一个是小太妹,本来就是来者不拒,又谈何强奸啊?
你看,八十年代的香港,已经在反思顽石一样的男权社会,如何将女性压得无法呼吸。
结尾,电影又创造了一个女性互助式童话。
郑裕玲演的大律师原本是为强奸犯辩护,最后实在看不下去,居然不顾当事人利益,反过来帮了受害者。
你发现了没有。
过去香港的律政片,都是用破坏法律规则的方式来维护正义。
无论是刘德华隐瞒真实身份为母亲辩护,还是郑裕玲反水背叛自己的当事人。
律政片的内核,是一种现代的武侠片。
侠,往往是在正统的体制总无法实现抱负,从而投奔草莽绿林。
就像体制内的林冲一次次忍受不公,最终夜奔。
香港的律政片呼应了民众对法律不信任的情绪,毕竟法律对中国人来说既陌生又冰冷,它真的能替自己主持公道吗?
于是。
才有了打破规则,替天行道。
02
官场文化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律政题材已经玩不出新花样了。
中式的浪漫武侠情结。
逐渐让位给对现代法治、契约精神的信任感。
过去那种徇私枉法、颠倒黑白的情况越来越少见,尤其是廉政公署的成立,让公权力的恶疾得到几乎断尾的治愈。
于是香港律政片开始退场。
不过,现代律政片没戏了,古装律政片却被玩出了新鲜感。
制度保障是更全面了。
问题是——
执行制度的人呢?
《算死草》,讲殖民地时期,一场由留洋精英大状制造的冤假错案。
被冤的,是身无分文,命如蝼蚁的何欢;
害人的,是虐杀亲弟,想独吞财产的富商儿子。
帮何欢打官司的,是最会扭计的陈梦吉。
这部电影能大卖,多少是贴合了九七回归,香港人的民族自尊和身份认同。
这种混杂了民族情感的情绪,直接指向对洋人规则的质疑。
比如,陪审团制度,好像很民主。
但……这些歪瓜裂枣,能审出个啥?
比如,洋人都说法律面前,人人平等。
但为啥监狱里,都是明晃晃的种族歧视?
既然规则本身就不平等,那就不能只讲规则了。
陈梦吉是怎么么打赢官司的?
中国状师传统技能,“扭计”——
论证何欢无法和富太太私通,缺乏杀人动机,是无厘头的外貌羞辱。
诱导主控官露出马脚,是连珠炮式钓鱼提问。
-我不是问你案发当晚在干嘛
是问你杀何春前一晚在干嘛
-杀他的前一晚我去了……
最后,明明罪名被判成立了。